2013年12月13日 星期五

同志生活在首爾:一個與台北經驗的對比

王策緯、林宜欣、黃開洋、萬宗綸、練聿修、賴彥甫(2013)。期待東亞學派的興起:台大與首爾大地理系交流的學生所見。中國地理學會會刊,47,67-84。

相較於韓國,身在台灣作為LGBT的一份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這篇文章是2013年11月30日-12月9日出訪韓國首爾的田野筆記)



  相較於韓國,身在台灣作為LGBT的一份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在性別平權運動長久耕耘的情況下,台灣社會已對同志這樣的身份不陌生,且對於同志的認識論已不再聚焦於一種「汙穢的性」作為身份指認的方式。當然,仍有許多性別主體與議題需要挑戰、顛覆與關注,許多爭辯如多元成家法案正如火如荼地在台灣展開。畢竟,所謂的幸福,是必須衡量更多元的性別實踐而從來是未能全然企及的終點。然而,此行前往韓國考察同志文化,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關於不同地域面臨的性別壓力。以下,我無意於評量首爾與台北的同志生活幸福感受,僅就一些觀察到的現象做對比,並提出可持續探究、比較的問題。


同志現身

  台灣與韓國共享儒家思想系統,同樣重視家庭價值。不過,相較於台灣,普遍地說,韓國是更為保守的社會。不僅年齡階層嚴明,且強調異性戀作為婚家價值之主體。再加上韓國社會有非常高比例(約莫佔總人口數五分之一)的基督教信仰族群,教會系統發達。因此,相對台灣而言,韓國是LGBT[1]無法輕易現身、出櫃的社會。這些社會壓力,尤其堅固的家庭價值系統,亦深刻地影響著韓國同志運動的現身策略:同志社群難以公開現身地從事運動,而多選擇以「地下化」的方式進行 (Seo, 2001:77) [2]

  LGBT在首爾可以說是隱形的(invisible)。走在首爾街上,不如台北那樣可以輕易地就穿著或打扮來辨識同志,只有在特定的時間和區域如入夜的鍾路或梨泰院等地,能藉由耳環配戴或時髦打扮等隱晦的方式稍加辨別。雖然韓國社會對LGBT族群有不小的壓力,但二十年來,在韓國民主化歷程的脈絡下,以女性主義與同志為主體之性公民、人權運動亦積極開展,無論是以學生為主的性異議社團,又或社群網站BBS等,近幾年來,性別運動較以往蓬勃 (Kim & Cho, 2011) 。然而,乍看逐步開放可能、對LGBT有越來越多討論的韓國社會,有論者如Seo (2011) 耙梳韓國社會脈絡中對同性性相的認識論的紛雜樣貌,認為正進行中有關於同性戀身份主體的討論定位不明,並不存在相對明確、穩定的同性戀論述,因而韓國的同性戀身份是各式論述殘留造就的寫實描述,如此意味不明的身份主體難以開展為有效的運動能量。因此,雖然韓國社會討論同性戀,但並不代表能樂觀地認為社會進步、對性異議主體良善。Seo在我前往首爾考察的十年以前提出上述論點,我認為仍適用於現下的韓國社會。如果視衣著打扮為滲透了權力規範的性別展演,那麼首爾街上單調的、明確區隔男女的性別/穿衣打扮樣態(而且只能辨識出男或女這樣以異性戀為基調的二元主體),體現了韓國對性別保守的社會意識。


粉紅經濟

  台灣社會如90年代的美國都會地區,對LGBT態度開放友善。隨之而來的現象是粉紅經濟(pink economy)的興起,以同志為主要消費客群的休閒空間逐步成長。例如,近五年來,台北市的同志酒吧(或夜店)在西門町、林森北路、東區一帶發展,甚至產生群聚的現象。西門町甚至被認為已達市場飽和。在首爾,這類消費空間聚集於梨泰院或鍾路等地(照片一)。然而,即便首爾是南韓最大城,且社會已對LGBT有較多的認識,但以LGBT為主的消費空間仍不見明顯的增長,女同志酒吧甚至不到十家,並逐步減少中。首爾這類消費空間之所以短少,與當地LGBT社群的身分認同與空間發展有關。以當前首爾的女同志社群為例,家戶如分租賃居處,亦即台灣稱謂的彩紅宿舍,是比酒吧等消費空間更為重要的社會交際與身分認同的實踐空間。[3]因此,LGBT消費空間在首爾的發展狀況,似乎有異於當前美國或台灣社會的經驗。至於更詳細的原因為何,則有待進一步研究。

照片一 梨泰院地區標榜跨性別的酒吧


同志夜店

  雖然首爾的同志夜店不如台北發達,但仍然有相當出色的店家,例如位於梨泰院的GRAY(照片二)。台北與首爾兩地男同志社群的音樂文化相近,除了夜店中常可聽見的house music之外,Korean pop都是不可短缺的節目。在台北G Star中,安排K-pop為熱門時段,並且播放長達一至二小時,但由於K-pop的舞姿在台灣同志社群的性意識脈絡中容易被貼上娘娘腔的刻板標籤,不合於陽剛氣質的追求,因此產生了明確的性政治。然而,在GRAY這家夜店中,只播十來分鐘的K-pop,但這十來分鐘熱鬧非凡,像是台灣的男同志在夜店中聽到女神張惠妹的〈三天三夜〉那樣,整場歡騰。跳K-pop的男同志不會被視作娘娘腔,在夜店裡並不像台灣那樣產生明確的性別政治。[4]因此,台韓兩地的同志夜店雖然有類似的音樂文化,但K-pop在台韓兩地的同志夜店卻有不同的實踐邏輯與呈顯。該現象的地理脈絡值得更進一步比較、探究。

照片二 GRAY是首爾最熱鬧的同志夜店

小結

  台韓兩地社會的經濟與民主歷程類似,而性別運動與休閒空間發展亦有諸多相近之處。近年來,台灣同志平權運動與連帶的研究議題,與中國、香港等地連結並開展公共議論。除了上述奠基在同文同種的華人性的比較脈絡之下,此行出訪韓國並簡要且散彈式地比較了台韓兩地社會的同志生活之後,有更多有趣的問題值得思索,例如兩地同志與原生家庭的倫理政治,以及運動策略上的現身思考,又或同志生活與都市消費空間的發展等。我認為,台韓LGBT文化立基於兩地相似之經濟與民主發展歷程的比較研討,不僅能豐富台灣同志研究的視野,且能更廣泛地連結東亞的酷兒經驗。對當前有別於西方、以東亞為主體的性別又或同志議題的發展而言,台韓比較研究的開展,應是相當重要且值得開發的思想工作。


參考文獻

朱偉誠(1998)。台灣同志運動的後殖民思考:論現身問題。台灣社會研究季刊,3035-62
Seo, D. (2001) Mapping the vicissitudes of homosexual identities in South Korea. Journal of Homosexuality, 40(3): 65-78.
Kim, Y., & Hahn, S. (2006). Homosexuality in ancient and modern Korea. Culture, Health & Sexuality, 8(1): 59-65.
Kim, H. K., & Cho, S. P. (2011). The Korean gay and lesbian movement 1993-2008: from “identity” and “community” to “human rights”. In G. Shin, & P. Chang (Eds.), South Koran social movements: from democracy to civil society (pp. 206-223).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 事實上,LGBT並非韓國對於同性戀或異於異性戀身份之稱謂。在韓國,若指涉同志,通常稱作homo。值得一提的是,gay這個字通常指涉為跨性別者 (Kim & Hahn, 2006) 。為了文章閱讀方便,並預設讀者身處台灣脈絡,故使用LGBT一詞指涉性異議身份如同志。
[2] Seo (2001) 在文章中,對這種隱晦現身從事運動的方式提出基進的批評,認為這種現身策略雖然考量了韓國社會脈絡,而不採取與西方世界相同的大膽現身的運動策略,但有意識地採取隱晦的運動路線似乎有將自身自我東方化之嫌,而忽略韓國社會正經歷的變化情境而允許有更多運動方式的可能性 (77) 。此後殖民式的思考,對比台灣經驗,建議可參考朱偉誠(1998)。台灣同志運動的後殖民思考:論“現身”問題。台灣社會研究季刊,3035-62
[3] 此次出訪韓國,有幸與首爾大學地理教育系同樣關切酷兒空間的研究所同學Chul分享台韓同志研究心得。此段陳述即來自於她的觀察。
[4] 這段陳述來自我在GRAY中的訪談。韓國社會同志社群是否在性相的呈顯上,有如台灣那般明顯的政治,如崇尚陽剛貶抑陰柔等現象,值得持續探究。若韓國社會並無明確的性相政治,那麼Seo對於韓國同性戀文化的觀察或許可作為這段陳述的解釋,亦即「愛好同性」為同志族群的最大公約數,但在身份論述紛雜、莫衷一是的情境下,可能很難形成更細緻、明確的身份主體,以致於社群內不像台灣有更多樣的政治出現。(雖然韓國男同志有10或熊之分,但透過初步訪談,應無台灣分類細緻,如10哥弟姊妹熊猴狗貓等)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