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引地雷

本文刊載於2011年3月25日青年日報「青年副刊」；另亦刊載於2011年4月25日馬祖日報「鄉土文學」。


　　何致和在小說《外島書》憶起他在東引服役時，在大太陽下除草整地的經驗。何致和說，當時的阿兵哥們除了要面對高溫酷熱的工作環境，還得面對一些不知名的恐怖小草，帶針帶刺或有毒，尤其是那被稱作「東引地雷」的小草花，它雜生於野草之中，樣貌平凡無奇，若還沒長高成株，身形低矮難以辨別，但只要不小心讓它扎上那麼一針，肯定痛苦難耐。何致和形容，那是「一根針以每秒三下的速度連續在你手上同一個位置扎三十分鐘」的夢魘。

　　《外島書》裡的「東引地雷」聽起來怪可怕的，我一直想親眼看看這恐怖小草，但我運氣不好，來到東引時已經是深秋，地雷花早就不開了。直到去年年底，我才在路邊看見這些長滿刺的草，獨特的模樣，我見到它們便知道，眼前這些帶刺的草就是傳說中的「東引地雷」。

　　「東引地雷」本名南國薊，是菊科薊屬植物，又名小薊或刺薊，每逢夏季便開著紅色球狀花朵，隨風搖曳，活像沾滴在白宣紙上的紅墨水，在綠地上恣意暈染。南國薊很美，但卻是島上出名的不怎麼好惹的美人胚子。它長得矮小，不怎麼高，它的葉形長呈現戢狀，並在葉面上佈滿針刺，它的針刺並非毛狀針刺，而是清晰可見的，如針筒上的細針一樣。它雖然美麗，但如此樣貌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用一種女性角色的比喻來說，我會說她是間諜電影裡的冷艷女殺手，早已準備好各種致命武器，暗藏殺機，等候獵物，隨時讓人一擊斃命。

　　南國薊不只是島上夏季盛開的花朵，它其實也是草藥的一種，東引鄉親稱其為「地雷根」。據文獻記載，用它的根所熬出來的茶湯，有止火涼血的功用，對於肝臟是相當有益的藥方。月珍姐說，這兒的居民有時候會去蒐集這種草藥，戴附手套，手拿圓鍬，然後將挖回來的地雷根曝曬成乾，再以冷凍保存，即可用上好一陣子。「東引地雷根」這種草藥據說相當珍貴，在台灣本島算是少見的中藥材，一斤動輒上萬塊錢。月珍姐向我分享一個有趣的小故事，說曾經有做中藥材買賣的商賈夫婦到東引旅遊，下船不久後，發現東引島上遍地都是南國薊，於是便脫團去採摘這些難得一見的中藥材，當導遊與大家約好要搭船返台時，這對夫婦帶了好多「地雷根」回台灣，直呼不虛此行！哎，防區弟兄們最不願面對的恐怖植物，竟是藥材商眼中的寶。

　　何致和說，東引島上土質窮惡，野地只會長出割人臉的芒草和刺人雙手的東引地雷。我想，這「東引地雷」是一種草兩樣情，防區弟兄與鄉親民眾對其有各自的生命故事與相處之道，是阿兵哥們恨之入骨牙癢癢，在防區裡與阿兵哥們展開土地爭奪戰，也是在地鄉親傳承老祖先們的生活草藥智慧，但無論是哪一種，眼前所見的南國薊堅強地在冷冽的寒風中發芽茁壯，幾經淬煉，靜待夏天來臨，只為在野地裡綻放最美麗的自己。